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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中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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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中月

“我已叫並州提點刑獄司按律拿人,可你娘那裏恐怕難擺平。”

聽皇帝一說,裴璟已經知道爹爹要他幹什麽了,當即說娘娘那邊由他處理。

聖人看著兒子,有些不相信地搖了搖頭:“若按律法,梁常年當斬。他是梁昆的嫡子,恐怕皇後不會同意。”

“即便梁常年真的死了,可梁家藏著千千萬萬的梁常年,孩子,到那時你敢把他們殺盡嗎?”

裴璟當即跪地,低頭道:“兒臣和娘娘定會再叮囑梁家務必守法,不逾越身份,若再發生此事,定會重罰!”

皇帝收斂笑意,低頭看著這個一手栽培大的兒子,沒想到啊,他費盡心力培養了他十幾年,卻是一個白眼狼。

他是沒聽懂他的話,還是故意這麽說?

皇帝慢慢踱步:“若梁家犯的是滅九族的大罪呢?太子,你如何處置?”

裴璟不言,已知自己觸怒龍顏,爹爹早有鏟除梁家的想法,只是一直沒有付諸行動,這段時間卻經常在試探他的態度,今日一問,已是讓他在皇後和官家之間選一個了。

男人痛苦低頭,說道:“無論如何,只求爹爹護娘娘周全。”

皇帝冷笑:“果然是她養出來的好兒子!”

皇帝離開了,裴璟卻還跪在地上,不知有多久才起來,往慈元宮去。

得知他的來意,皇後雖然生氣侄子借她的勢作惡,可也心疼是自己的親侄兒,事情已經發生了,總要解決,她商量道:“要不我寫封信給你舅舅,讓他親自押送梁常年去那姑娘家賠罪。那姑娘命也不好,她家中老人就由梁家派人去奉養吧!”

裴璟搖搖頭,臉色疲憊:“娘娘,梁常年必死。官家這次就是想看看您的態度,若您還是偏袒母家,恐讓官家心寒。”

皇後臉色一寒,裴璟接著道:“這幾年梁家在東南道實在放肆,諫官多次彈劾上諫,官家早已不能忍了,若娘娘真為了梁家好,便讓舅舅和梁家有五品官階的親戚自己辭官回鄉,做個富貴閑人,梁氏直系二十年不問政事。”

這是裴璟想到的最好方法,唯有梁氏自己退場,否則聖人絕不會放棄鏟平梁家。

梁皇後聽了兒子的話,只覺得可笑至極!

梁家世代簪纓,當年若不是有她梁家助力,先帝還不一定會把皇位傳給當今聖上呢!現在到好,他要卸磨殺驢了!

可更讓她傷心的是這個兒子,梁皇後一生只有這麽一個孩子。裴璟才出生,皇後親自餵養母乳,從不假手於乳母。皇帝兒子多,也未多重視裴璟,她便親自教裴璟讀文,教他禮儀規矩。

在裴璟面前,她和天底下的母親沒什麽兩樣。

可現在,這個兒子要她自斷臂膀,要她將賜她皇後榮光的母家推到權力的邊緣處,他怎麽敢!

梁皇後臉色一冷,道:“你莫說了!我梁家對大齊忠心耿耿,若是皇上真敢對梁家動手,那就看看大齊滿朝文武同不同意!”

“裴璟,我養你到如今,你就是這般對我,這般對你舅舅嗎?”

梁皇後知道定是皇帝從中作梗,裴璟此行也只是授他的意,婦人十分痛心,拉著兒子的雙袖想要讓他清醒些。

“你能立為太子,梁家有大半功勞,若梁家倒了,你我也要跟著倒了。兒啊,你不要糊塗啊!”

裴璟何嘗不知其中利害,可他更深知皇權的厲害,男人突然有些厭倦了,厭倦什麽也不知道,只是胃裏一陣陣的惡心,他終於忍不住,跑到殿外吐了起來。

梁常年最後被收監,可也只是先關著,上京發來消息,暫不處理此人,並州知州宋揚看著那公文只得嘆息,皇上也不打算收了這惡人嗎?

又聽得那豎子在牢中怒罵自己祖宗十八代,宋揚搖搖手,讓獄卒好好懲治懲治他。

一晃三月過去,到了二皇子歸京的時候了,裴瑜沒有穿鎧甲,換了身寬松的便服便去見皇帝。

距他上次回京已經過了五年,他又長了五歲,從二十一到二十六,在皇帝眼裏,兒子又長高了,為此,聖人故意從龍椅上起來,走到裴瑜面前,想和他比比哪個要高。

兒子竟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!

聖人不悅,又坐回龍椅,嫌棄地擺手讓他離開,去給皇後請安。

因為七歲淩雲閣一事,皇後十分不喜裴瑜,等裴璟病好了,更是囑咐兒子要避著這個“禍首”,奈何她是皇後,一國之母,裴瑜來請安時她還送上了幾個上好的瓷器給他。

皇後態度冷淡,裴瑜也只是笑笑,不當回事。

等他退下後,才出了門,便聽到屋裏的皇後這樣評價自己:“以前長著個風流樣,現下當了幾年兵,倒是正經了許多。”

裴瑜揚眉,好笑地搖搖頭。

為慶賀裴瑜歸京,皇帝今晚沒再處理政事,命裴家人都來慶元殿用膳,連已經出宮建府的裴玨也被喊了回來。

女眷坐在一桌,男子坐在另一桌,眾人說說笑笑,即便都是皇室之人,也如尋常百姓一般吃頓團圓飯。

裴玨先擡起酒杯,祝賀二哥在西北守邊有功,先一口幹完。可等裴玨喝完酒,卻不見裴瑜拿起酒杯回禮,男人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便夾起一筷子菜,大口大口吃了起來。

二兒子有個性不是一天兩天了,便是小時候見到皇帝也不行禮,叫個爹字便又看著自己的書去了。

皇帝生氣過多次,裴瑜還是死性不改,拿他沒辦法了。

氣氛有些尷尬,裴玨也只是笑笑,大大方方坐了下來。

“你姑姑在那邊怎麽樣了?現下你回了上京,西北可只留她一人在了。”皇帝喝了一口酒,問起妹妹的情況。

皇後也很關心自己這個小姑子,廣林雖只是先帝的養女,可自小養在先帝身邊,與裴家人關系甚好。

裴廣林不喜宮中拘束,自發去西北守邊,也有許久未歸,想她已經三十有餘,卻未曾婚嫁,如今孤身一人在千裏之外的地方,皇後十分心疼。

“她再不回來,我倒真要忘記她的模樣了。等過幾日我再叫人送些穿的,用的過去,那邊苦寒,再不用好點可怎麽活?”

裴瑜看看皇後,聽了她的話,顯然西北在這婦人眼中不是能活人的地兒,他笑說:“謝過娘娘。你們也不用擔心,她人在那邊好著呢!不然也不會樂不思蜀了是不是?”

他們提到西北,小郎君直叫自己要去西北玩玩,裴瑜點點頭,答應以後帶他去。

又見這小子轉頭和姜淮竊竊私語,說是私語,可那聲音眾人都聽得到,聽見裴珩說他去西北的時候也要帶上姜淮看看,裴瑜打趣他:“你倒喜歡你這小媳婦,以後莫不是個懼內高手?”

眾人一樂,卻未見小郎君羞赧,裴珩放下筷子,一本正經地看著二哥:“二哥不可以亂說笑,我把阿溪當成妹妹,那她就是我妹妹。等以後她出嫁了,我還要背著她上花轎呢!”

裴瑜啞了口舌,被這小子嚴肅的模樣征服,當即拱手相向,苦笑連連:“小子,我算是服了你喲。”

裴璟看了一眼姜淮,見她被裴瑜的話逗得眼睛瞇成一條線,顯然也是把裴珩當作朋友,沒有別的心思,他慶幸笑笑,還好沒有在姜淮面前打趣過她與裴珩,要不然自己在姜淮心中也如裴瑜一般不著調了。

這次家宴眾人喜笑離開,皇帝從繁忙的政事中抽身而出,看著膝下子女和樂融融,再回頭看看結發妻子亦是欣慰,他牽起皇後的手,與她一道去了慈元宮。

裴珩眼睛尖,見帝後攜手離開,忙拉著五哥的袖子讓他趕緊看看,裴璟回頭,爹娘已經走遠了,宮燈明亮,只能看見二人模糊的背影。

他眼睛一酸,兩行淚水流了出來。

裴珩擡頭,正逢一顆淚珠掉在他的頰上,他覺著奇怪,今夜明朗可見稀星,怎麽突然下雨了,可再擡頭時,卻發現是自己的五哥哭了。

“五哥,你怎麽了。”奇怪了,五哥哭什麽呀?

裴璟摸摸他的腦袋,卻沒有說話,一人回了東宮。

姜淮第一次見到如此落寞的裴璟,她很想上去抱抱他,可是,很多事也只能想想罷了。

很快,裴珩就知道哥哥為什麽哭了。

上京一旨詔書送到了並州,江南道都轉運使梁昆之子梁常年作奸犯科,殺害人命,還等不及肅殺的秋季來到,就在春天這樣生命蓬勃的季節裏拉到菜市口斬首示眾。

事情還沒完,梁常年午時才被斬首,提點刑獄司的人便抄了梁家,三百多口人披枷帶鎖,赭衣塞路的場景讓百姓們感嘆梁家富貴,犯人們“冤枉”的叫聲一直傳到街頭。

梁家抄家當然不是因為梁常年犯法一事,並州知州宋揚得了上頭的指示,將數年搜羅來的梁家人違法的證據全部交給了刺史,梁昆偽造禦寶,犯大不恭之罪,其履職十五年,貪贓五百萬錢,每一項罪責都有證據。

提點刑獄司將此案上報給了大理寺,大理寺發文,著梁昆一行人進京審判,消息傳到皇城裏時已經過了一月了。

梁皇後一夜之間病倒在床,第二日撐著病體跑到政事堂要面見聖上,向來雍容華貴的婦人連發髻也沒有梳,不施妝容的樣子讓她的精氣神丟了一大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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